奔跑的华哥 /文
专栏作者简介:奔跑的华哥,知名企业战略管理专家、自由作家。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,从业电信业十年、航空业八年,现任央企子公司高管。个人公众号ID:奔跑的解忧杂货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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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到镇江。这是今年第二次,遗憾的是行色匆匆,基本没有时间出门。
好在镇江是较为熟悉的。早在1996年夏天,我就来畅游过。我从瓜洲坐轮渡渡江,抵达南岸,投宿在古运河畔的船舶工学院的招待所。那时出行喜欢住在高校里。然后沿运河向北徒步,穿越了一大片街区抵达江边。
后来鬼使神差地来过,多少次我真记不清楚了。再后来,我干脆陪同父母来了。
我似乎如梦初醒地发现,自己的足迹过多地停留在江边。这里的磁场太过强大,以至不知不觉就疏忽了城区的风景。这个古城除了沿江风物,其实还有更深的城府。这个帐我一直欠着。不过,我倒不急,倒也能够安静地等待着,生活一定会赐我新的机缘。
现在,我拥有的就是这镇江的夜晚。能做的,就是在静谧的酒店房间的灯下,来讲讲我与这座城市的交往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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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偏居江北的小家碧玉扬州城不同,盘踞在长江南岸的镇江城可谓大异其趣。沿江岸由西往东,依次是金山、北固山和焦山,昭示着这座古城最让人关注的、全都是事关爱恨情仇的宏大叙事。
金山,这里流传的是华夏百姓妇孺皆知的“水漫金山”的传奇。北固山所记录的,除了三国版的“阴谋与爱情”,还有汉族王朝抵抗北方马背民族进犯的金戈铁马。焦山呢,没有爱情,充盈着杀敌仇恨。这里是当年鸦片战争的主战场之一,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的古炮台。黄色的厚实墙体青苔斑驳,爬山虎一次次爬上来。
这些爱恨情仇组合虽有些奇怪,看似没有关联,却有一个共同的主题,那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系统的激烈冲突。
的确,还有什么比这条大江更适合承载这样的冲突大活剧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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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山寺依山而建,山寺融为一体,整个建筑的风貌颇为精美。站在山顶塔下,市井瓦肆尽收眼底,鳞次栉比,绵延几十里。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当年白素贞就是在这里扭着蛇腰、吐着信子,江水随即汹涌而来,漫过镇江的制高点。
此刻我想到的更多是,在一片汪洋中,这些滚滚红尘中的百姓该会怎样?
然而善良的人们似乎也知道只是个故事。这么多年来,他们不仅不责怪小白的任性,反倒怪法海的多事(连迅哥儿也是这样),也多少腹诽许仙同学(主要是我),作为一个爷们,未免孱弱了点吧?
故事终究是人讲的。人们口口相传白蛇救夫的传奇,借长江大水,成就了其追求自由的辉煌浪漫。在神人演绎的恋情中,主角完全是这个蛇仙,而人的精神反倒被比下去了。这是他们做的自我批判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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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金山不同,站在北固山上,站在焦山上,会不由自主地望北看——几千年来,汉民族习惯了这种下意识的姿势。金兵的铁骑冲杀而来了!蒙元的铁骑冲杀而来了!满洲的铁骑又冲杀而来了!英国蛮夷的军舰冲杀过来了!这样具有极大冲击力的画面,仿佛就在眼前重现。
1203年,辛弃疾同学当上了镇江地位书记(镇江知府),就在这里发过多次感慨,呼唤英雄和明主。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孙仲谋处。生子当如孙仲谋。这点事,六十多岁的老爷子也的确太唠叨了。
1843年秋,49岁的魏源路过镇江,登金焦二山,观大江东去,心潮难平。万家灯火知何处?我有苍茫万古愁。若言江左少人物,前朝何故多英雄?当时政府已与英国人签署了《南京条约》,英军就是从这里突破镇江、直捣金陵的。
那些浴血奋战的英勇将士,借长江天险,谱写了反抗异族侵略的铁血传奇。可惜的是,他们或许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遭受如此沉痛的惨败。在这里,那些位居庙堂、掌握国家重器者的精神也被比下去了。
在此演绎的神话和正史,似乎没有什么区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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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这里特殊的地理位置,镇江的长江码头常常奔走着一些人的身影。
1841年8月某日,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爷子入住京口。他自广州、镇海而来,身后是节节败退的战事。此人是林则徐。我们无法揣测他的心情。八月炎热的天气里赶路,估计也不轻松吧。
在三元里抗击英军后,林则徐被革去卿衔发配伊犁,奉旨先到浙江协助军务,但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份了。他继续前行,8月到达镇江。
客居扬州的魏源闻讯赶到镇江。老友分别六年,“万感苍茫日,相逢一语无”,不知从何说起。
我们不知道他们对塌长谈了多久。林则徐把自己在广东抗英时组织人力编译的《四洲志》资料赠给魏源,嘱咐他继续编纂。魏源不负所托,“再据历代史志,及明以来岛志,又近日夷图、夷语,钩稽贯串”,于次年1842年就将《海国图志》50卷本刻印发行。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纲领首次问世。
梁启超说:“中国士大夫之稍有世界地理知识,实自此始”。
20年后,一场向西方学习富国强兵为主旨的“洋务运动”启动,首批重大项目在南京、上海、武汉为主的长江沿线落地。
一个小小的长江码头的会见,孕育已久的中国近代化新理念破壳。镇江风云,至此已到巅峰时刻:冲突终于走向融合。
2017年11月17日,写于镇江明都大饭店